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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惹禍精         

書名 /好個惹禍精 The Last Hellion (限)
作者 /羅莉塔‧雀斯 Loretta Chase
譯者 /苗蜜亞
系列別 / Romance Age 206
出版社 / 果樹出版社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 / 2013/11/26
商品語言 / 中文/繁體
裝訂 / 平裝
級別 / 限制級(十八歲以下不得閱讀、購買)
ISBN 13 /9789861659527
ISBN 10 /9861659528
EAN /9789861659527

 

 

【作者特色】

獲有英國文學碩士學位的羅莉塔.雀斯,從沒想過她可以靠著閱讀與寫作最心愛的英國文學為生,並獲得全球讀者的衷心喜愛。

《出版家週刊》對她有此讚譽:一位極度專業的作者,雀斯女士為羅曼史寫作立下難以超越的標竿。每一本書都勢將成為被珍藏的經典以及讀者的最愛,徹底偷走你的心。

1995年出版的經典作品《惡棍侯爵》幾乎高踞每一份「珍藏羅曼史」名單榜首,作者也以RA206《好個惹禍精》及RA179《絲般誘惑》等膾炙人口的創作,多次贏得美國羅曼史作家協會的RITA獎,RA067《奇先生》等書甚且成為耶魯大學通識課程「閱讀歷史羅曼史」的指定閱讀書籍,雀斯也受邀到課堂演講與同學互動討論。

雀斯對考證極為重視,最近因寫RA179《絲般誘惑》、RA198《霓裳戀曲》系列,更著重於十九世紀的服飾研究,請上她的網站與部落格,可看到美不勝收的古典服飾與詳盡的閱讀筆記:http://lorettachase.blogspot.tw/ 以及 http://twonerdyhistorygirls.blogspot.tw/

 


【媒體推薦】

《好個惹禍精》把兩位主角描繪地栩栩如生,彼此的火熱互動好似要跳出書頁般地活力充沛。
──Mrs. Giggle「喀喀笑小姐」評論網站

西洋羅曼史天后羅莉塔.雀斯好評力作
── AAR「百大羅曼史」珍藏重譯再版

 


【內容介紹】

他發現那對冰藍的眼眸能夠傳熱,使男人的體溫上升到危險的程度。
藍眸彷彿能看透裁剪講究的層層衣服,好像它們是透明的。

聲名狼藉的昂士伍公爵莫維爾,終於遇到對手了!

金髮藍眸的葛莉緹是名雜誌作家,不只理智精明、牙尖嘴利,更有一顆願意關懷貧苦民眾困境的愛心。在她拯救孤苦婦女時,屢次與自認在英雄救美的莫維爾正面衝突,兩人見面不只動嘴,更要動手,你來我往毫不相讓。

莉緹知道,愛上身為「莫家惹禍精」的公爵,只會招來麻煩。
他是荒唐度日的浪蕩子;她無意結婚,只想專心於事業。
但他從未被拒絕,也不接受拒絕;她則是心高氣傲,遇到挑戰更是絕不退縮。
兩人交鋒擦出火花,隱藏在戲言巧語下的真心顯現時,愛火隨之轉為熾烈。

當無可挽回的求婚競賽開戰時,真正的「馴服」才要開始……




序幕


  一八二六年九月 北安普敦郡隆瀾莊

  昂士伍公爵姓莫。譜系學者一致認為該家族起源於諾曼第,乃十二世紀定居英格蘭的數個莫氏家族之一。

  根據語源學者的說法,「莫」(Mallory)意味著憂傷與不幸。但在昂士伍公爵的家族史裡,這個姓意味著麻煩,而且是大麻煩。公爵的祖先有的長壽,有的短命,但天性使他們個個荒唐度日。他們是天生的惹禍精,以喜好惹是生非出名。

  但是時代改變,莫氏家族終於也開始順應時勢。縱情酒色、放浪形骸的第四任公爵十年前過世時結束了他那個世代。他留下的子孫是新品種的莫家人,比較溫文爾雅,甚至道德高尚。

  但第四任公爵么弟的獨生子除外。

  莫維爾是莫家最後一個惹禍精,身高約一九○、英俊的相貌和狂放的性格在家族中都無人能及。他遺傳了父親的濃密栗色頭髮,比祖先略深的綠色眼眸裡閃爍著數百年來令無數女性貞潔失守的邪惡魅力。將近三十二歲的他已經犯下太多罪孽。

  這會兒,維爾正走過昂士伍公爵之鄉村別墅隆瀾莊的樹林。他的目的地是附近村莊的兔與鴿酒館。

  他以男中音嘲諷地用低俗民謠的曲調,唱著英國國教派的葬禮悼詞。

  十年來參加過太多次葬禮,悼詞早就背得滾瓜爛熟,從第一句的「復活在我,生命也在我」到最後一句的「阿們」。

  「因為全能的上帝大發慈悲,收容我們辭世的至親兄弟……」

  唱到「兄弟」時突然哽咽,他停下腳步,挺起寬肩對抗令他全身顫抖的悲痛。一隻手扶著樹幹,他咬緊牙關,緊閉雙眼,竭力使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

  維爾告訴自己,十年來他傷的心夠多了。自從他的堂兄第五任昂士伍公爵查理七天前斷氣以來,他流的淚也夠多了。

  如今查理和十年來蒙主寵召的其他族人一同長眠地底。連續不斷的葬禮始於第四任公爵,也就是九歲的維爾父母雙亡後待他如子的伯父。伯父過世後,死神陸續帶走查理的幾個弟弟、他們的兒子和妻子、幾個女兒,以及查理的妻子和長子。

  儘管有多年的練習,最近的這場葬禮還是最為難熬,因為查理不僅在莫氏堂兄弟中與維爾最為親密,也是這世上被維爾視為手足的三個人之一。

  另外兩個人是華戴爾子爵龐洛傑和第四任丹恩侯爵柏瑟欽(請參閱RA193《惡棍侯爵》)。綽號「惡棍侯爵」的後者黝黑魁梧,被公認是柏家的污點。他、華戴爾和維爾從伊頓公學時代起就是犯罪夥伴。但是六年前華戴爾喝醉酒在客棧庭院和人打架而枉送性命,而幾個月後遠赴歐洲大陸的丹恩,則似乎在巴黎定居了。

  重要的人都不在了。在莫氏的嫡系子孫裡,除了維爾以外,只剩下一個男性:九歲的羅賓。他是查理的么兒,也是現今的第六任昂士伍公爵。

  查理死後還留下兩個女兒——如果你願意把女性列入考慮,維爾並不願意。查理在遺囑裡指定男性嫡親的維爾擔任其子女的監護人。並不是說這位監護人必須和他們有任何瓜葛。雖然莫家人可能會基於家族忠誠而被迫容忍莫家最後的惹禍精,一如查理基於傳統,不得不指定監護人一樣;但是包括查理在內沒有任何人,會愚忠到認為維爾適合撫養三個天真無邪的孩子長大。查理任何一個已婚的姊妹都更加合適。

  換言之,監護人之職純粹是名義上的。幸好如此,因為從一週前及時趕到、目睹查理歸西後,維爾壓根兒不曾想到受他監護的姪子與姪女。

  可怕的是,一切都像伯父十年前臨終時對維爾預言的那樣應驗了。

  「他們圍著我時我看到了,」伯父當時說。「看到他們魚貫而入又魚貫而出。那些不幸的人。『出來如花,又被割下。』我的兩個弟弟早在你出生前就死了。接著是你的父親。今天我又看到我的幾個兒子:查理、亨利、威廉。或者那只是人在垂死之際的幻覺?『飛去如影,不能存留。』我看到他們,全是幽靈。到時你會怎樣,孩子?」

  維爾當時以為伯父是神智不清,現在才知道不是。

  全是幽靈。

  「當真給你說中了。」他咕噥著離開樹幹。「原來伯父你是料事如神的先知。」

  他一邊走,一邊繼續哼唱葬禮悼詞,不時蔑視地朝天上咧嘴而笑。

  那些真正了解他的人此刻若能看到他,就會知道他想要激怒上帝,就像他經常激怒凡人一樣。莫維爾一如往常地意圖惹是生非,只不過這次他企圖尋釁打架的對象是耶和華本尊。

  沒有用。悼詞都快被尋釁者唱完了,上帝卻連打個雷表示不以為然都沒有。維爾正打算開始唱短禱文時,背後傳來匆促的腳步聲,其中還夾雜著樹枝斷裂和樹葉窸窣的聲音。他轉過身……以為自己見鬼了。

  那當然不是真的鬼,但也差不多了。那是羅賓,淺藍綠色的眼睛和白皙瘦弱的模樣與他的父親是那麼相似,相似到令維爾不忍直視、而努力迴避了整個星期。

  但男孩此刻朝維爾直奔而來,令他無從迴避。他也無法漠視強烈的悲痛以及令他慚愧的憤怒,因為他忍不住憤恨孩子存活下來,父親卻撒手人寰。

  維爾繃緊下顎,瞪視男孩。不友善的表情使羅賓在幾步外突然停下。接著男孩的臉孔脹紅,眼睛發亮,猛地朝維爾衝來,一頭撞上他驚訝的監護人的肚子。

  雖然維爾的肚子和身體的其餘部分都像壁爐裡的薪架一樣堅硬,但男孩不但繼續用頭頂撞,還揮拳猛擊。不顧兩人在年齡、體型和重量上的懸殊差距,年幼的公爵拚命捶打他的堂叔,就像憤怒的大衛試圖打倒巨人歌利亞。

  斯文的新品種莫家人不會懂得該如何看待這種無緣無故、不顧一切和看似發狂的攻擊。但維爾並非斯文人。他了解,甚至想裝傻都不行。

  他站在原地,任憑羅賓的拳頭不痛不癢地落在身上,就像羅賓的祖父第四任公爵多年前曾同樣地站在原地,任憑剛成孤兒的維爾憤怒地不斷捶打。他不知道除了哭泣還能怎樣,但當時不知何故就是哭不出來。

  一如當時的維爾,羅賓不斷攻擊面前屹立不搖的成年男子,直到力氣用盡才筋疲力竭地坐到地上。

  維爾努力回想片刻前的憤恨。他希望男孩滾開,試著不去在乎,但都沒有用。

  這男孩是查理的兒子,想必是走投無路才會溜過家人和僕人的守衛,隻身勇闖黑暗的森林,找尋他放蕩不羈的堂叔。

  維爾無法確定男孩迫切需要的是什麼,但不管是什麼,羅賓顯然都期望維爾能提供。

  他等羅賓急促的呼吸較為緩和後,拉他站起來。「要知道,你不該靠近我,」維爾說。「我會帶壞你,隨便問誰都知道。不信問你的兩位姑姑。」

  「她們不是哭哭啼啼,就是竊竊私語。」羅賓低頭凝視磨損的靴子。

  「是啊,真受不了。」維爾附和,彎腰拍掉男孩外套上的塵土。男孩抬頭望向他,那對眼睛像極了查理,但稚嫩許多又太容易信賴別人。維爾感到淚水刺痛雙眼。他直起腰,清清喉嚨說:「我正想著不要理她們,我打算前往……布萊頓。」他停頓一下,心想自己是瘋了才會動起那種念頭。但羅賓來找他求助,而羅賓的父親從未令維爾失望,除了這次的死亡。「你想要跟我一起去嗎?」

  「去布萊頓?」

  「我是那樣說的。」

  那雙太過稚嫩輕信的眼睛開始發亮。「皇家行宮是不是在那裡?」

  皇家行宮是一座極具東方異國情調的龐大建築,但在身軀龐大的英王喬治四世心目中卻只是一座海邊別墅。

  「我上次看時還在,」維爾回答,開始走回大宅。

  羅賓立刻跟過去,跑步趕上堂叔的大步伐。「它是不是和圖片上一樣美,維爾堂叔?是不是真的像《一千零一夜》裡的宮殿?」

  「我考慮明天一大早出發,」維爾說。「我們越快動身,你就可以越快自己判斷。」

  如果由羅賓決定,他們會即刻啟程。如果由羅賓的姑姑和姑丈決定,出發的將只有維爾。但正如維爾在不久後告訴他們的,這件事由不得別人作主。身為羅賓的合法監護人,他不需要任何人准許就能帶羅賓去布萊頓,甚或孟買。

  最後是羅賓平息了反對的聲浪。眾人被咚咚聲引出客廳時,正好看到年幼的公爵拖著旅行皮箱步下寬敞的樓梯,經過廣闊的門廳前往門口。

  「看到沒有?」維爾轉向查理的么妹桃茜,她是反對最久和最激烈的一個。「他等不及要逃走。你們太過悲傷,眼淚、細語、黑紗和喪服使他害怕。所有的東西都是黑的,每個大人都在哭泣。他想跟我在一起,因為我高大喧鬧,可以嚇跑怪物。明白嗎?」

  無論明不明白,桃茜都讓步了。她一讓步,其他人也不再反對。畢竟只有幾個星期。就算是莫維爾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個星期內就使一個孩子道德敗壞,而至不可挽回。

  維爾完全不想敗壞羅賓的品行,因此出發時一心打算在兩星期內把他送回來。

  維爾很清楚自己無法像父親般照顧羅賓或任何小孩。他不是好榜樣。他沒有妻子,也沒有娶妻的打算,所以身邊缺乏可以施展溫和手段,平衡他粗野作風的女性。他的家人只有他的貼身男僕詹亞契,但亞契若有任何溫柔母性也只像難以取悅的豪豬那麼多。何況,維爾自牛津畢業後一直居無定所。

  簡而言之,那絕非養育孩子之道,尤其是注定要承擔公爵重任的孩子。

  儘管如此,幾個星期不知怎地延長為一個月,然後又延長一個月。他們從布萊頓北上伯克郡,到白馬峽谷欣賞白堊山壁上的古老蝕刻,從那裡前往巨石陣,再前往西部地區,沿著海岸一路探索走私者的洞穴到英國最西南端的地角。

  秋天轉冷成冬天,冬天又回暖成春天。桃茜和其他的親戚在這時紛紛來信,委婉但毫不含蓄地提醒他:羅賓的教育不能無限期地受到忽視,他的兩個姊姊想念他,他流浪越久就越難收心。

  良心告訴維爾,那些話完全正確。羅賓需要一個真正的家庭,一個安穩的家。

  雖然分離令他萬分不捨,但把羅賓送回去顯然是正確的做法。隆瀾莊不再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如今桃茜帶著夫婿子女與羅賓的兩個姊姊一同居住在那裡。走廊再度迴響著兒童的歌聲和笑聲;黑紗、黑邊和全黑喪服已經無視習俗地換成色調較不悲痛的半喪服,這一點連維爾也必須稱許。

  維爾顯然達成了任務。怪物應該已被嚇跑,因為幾個小時不到,羅賓就和桃茜的兒子,也就是他的表兄弟結為知己,和他們一起捉弄女生。即使道別的時刻來臨,羅賓也並未驚慌。他不但沒有大發脾氣或捶打維爾,反而保證會經常寫信,同時要求他的監護人答應在八月底回來慶祝他的十歲生日,然後就跑去幫忙表兄弟演出艾津科戰役了。

  但離開隆瀾莊不到三個星期,距離羅賓的生日還久得很,維爾就飛奔而回。

  第六任昂士伍公爵感染了白喉。

  當時的人並不十分了解白喉。對於這種傳染病的精確報告,五年前才首次在法國發表。但為人所知且不容置疑的是,白喉具有高度的傳染性。

  查理的姊妹懇求維爾,她們的夫婿試圖阻止他,但他的身材比他們高大,而且在盛怒之中,就算千軍萬馬也阻擋不了他。

  他衝上主樓梯,奔過走廊,進入病房,趕走護士,鎖上房門,然後坐在床邊,握住羅賓虛弱的小手。

  「沒事了,羅賓,」他說。「我來了,我會替你戰鬥。放手交給我吧,聽到沒有,孩子?甩開這可惡的病魔,讓我與它纏鬥。我做得到,孩子,你知道我可以。」

  冰冷的小手在他溫暖的大手裡動也不動。

  「趕走病魔,求求你。」維爾懇求,強忍著淚水,壓抑於事無補的悲傷。「你還不該面對死亡,羅賓,你知道的。你的人生才剛開始,根本尚未嘗試人生可看和可做的。」

  年幼的公爵眼皮顫動,雙眼緩緩睜開,接著目光一閃,彷彿認出了維爾。在那一瞬間,男孩的唇邊浮起一絲微笑,但隨後就閉上了雙眼。

  就這樣。不論如何勸說、誘哄、懇求,不論如何緊握那隻小手,維爾還是無法把疾病轉移給自己。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等待守候,就像以前的許多次一樣。這一次,守候的時間最短暫卻也最難熬。

  不到一個小時,當暮色轉濃之際,男孩的生命……如影飛去,不能存留。


  第1章


  一八二八年八月二十七日星期三 倫敦

  「我要告他們!」麥安格咆哮。「這個國家是有誹謗法的。如果那不是誹謗,我就是大笨蛋!」

  體形碩大的黑色獒犬原本一直在編輯室門前打瞌睡,這時抬起頭用略感好奇的目光從麥安格望向牠的主人。確定主人沒有立即的危險後,牠又把頭擱在前爪上閉起眼睛。

  牠的主人,二十八歲的葛莉緹,以同樣冷靜的神情注視麥安格。但話說回來,莉緹原本就不是容易激動的人。金髮藍眼,身高接近一八○,她的剛毅與北歐女武神瓦爾基里或南美亞馬遜女戰士不相上下,她的身心也像那些神話裡的戰士一樣強健敏捷。

  安格把令他激憤的東西往桌上一扔,莉緹鎮靜地拿起來。那是最近一期的《貝氏評論》。像上期一樣,它在頭版用了好幾欄來攻擊莉緹最近的新聞力作。

  《阿格斯》雙週刊裡那篇「戈蘭德夫人」再一次對毫無防備的大眾發動惡毒的攻擊,把毒氣噴進已經飽受她污染的空氣裡。那些情感遭她攻擊、至今仍然頭昏眼花的受害者,再次被猛力推入墮落的深淵。從深淵裡冒出齷齪卑賤生物的惡臭(被她當成報導主題的社會害蟲絕不能稱為人類),傳出牠們自哀自憐的刺耳嚎叫(因為這些排出物不能稱為語言),而《阿格斯》的女妖……

  莉緹唸到這裡停下。「他的句子完全失控了。」她告訴安格。「但文筆拙劣或缺乏創意並不能作為提出訴訟的理由。就我記憶所及,首先以史詩《貝奧武夫》裡這位吃人巨妖的名字給我起綽號的是《愛丁堡評論》。而『戈蘭德夫人』這個名字並非任何人的專利。」

  「下流的攻擊!」他嚷道。「從下一段到最後一段,他只差沒說妳是雜種,甚至暗示只要調查妳的過去,就能——」

  「就能明白《阿格斯》的潑婦為何不負責任地同情代表疾病和墮落的古老行業。」莉緹朗誦。

  「誹謗!」安格拍案大叫。獒犬再度抬頭察看,長嘆一聲後,又再趴下去打盹兒。

  「他想暗示我是娼妓,」莉緹說。「魏海蕊是娼妓,她的書卻很暢銷。如果貝先生對她口誅筆伐,她更要發大財了。他和他的同事無疑就幫我們賺了不少。上期的《阿格斯》不到兩天全部賣完,今天的會在下午茶之前售罄。從文學期刊開始抨擊我之後,我們的銷量暴增了三倍。你不但不該控告貝先生,還應該寫信向他道謝,同時鼓勵他繼續這種善行。」

  安格猛地坐到辦公桌後的椅子裡。「姓貝的在政府裡有朋友。」他咕噥。「而且內政部裡有些人對妳不太友善。」

  莉緹很清楚自己惹火了內政大臣那幫人。她在「倫敦雛妓處境」系列報導的上集裡暗示,仿效巴黎把賣淫合法化將使政府能夠發給牌照和管理該行業。她暗示管理至少有助於減少極端凶殘的虐待。

  「皮爾應該感謝我,」她說。「原本許多人罵他組織倫敦警隊是想以暴政壓迫百姓,現在反倒因為我的建議引起太多憤慨,而覺得他的提案既溫和又合理。」她聳聳肩。「什麼暴政?倫敦如果有訓練有素的警察,那個惡婆娘早就被逮捕了。」

  那個惡婆娘指的是布克蕾。從歐洲大陸來到倫敦僅六個月,她已經打響名號成為本地最厲害的淫媒。為了取得她手下的故事,莉緹答應不揭露那個女人的名字,雖然揭露那個老鴇的身分也無助於伸張正義。與當局玩捉迷藏是妓院老闆的拿手絕活。如同莉緹的父親為了躲債一般,他們頻頻改名換姓,像老鼠從一個巢穴奔竄到下一個。難怪鮑爾街警探無法掌握他們的行蹤,也不覺得必須掌握。據估計,倫敦的妓女超過五萬人,其中大多數不滿十六歲。目前莉緹判斷,克蕾手下的女孩都不超過十九歲。

  「但妳見過她,」安格說,打斷莉緹的陰鬱沈思。「妳為什麼沒有叫妳那隻黑毛巨獸去咬她?」他用下巴指向獒犬。

  「拘捕她也沒用,因為沒有人敢作不利於那個女人的供證,」莉緹不耐煩地回答。「除非警方當場捉到她,否則我們無法指控她任何罪名,而她才不會那麼大意。沒有證據,沒有證人,除了把她咬死或咬成殘廢,蘇珊能替我們做的非常有限。」

  聽人提到牠的名字,蘇珊睜開一隻眼睛。

  「由於獒犬只聽我使喚,所以我會因重傷害而被起訴,或因謀殺而被吊死,」莉緹繼續說道。「我可不願為了一個邪惡的虐待狂老鴇,而被吊死。」

  她把《貝氏評論》放回僱主桌上,掏出懷錶。懷錶原本屬於叔公葛士帝所有。他和妻子愛菲在莉緹十三歲時收留了她,去年秋天兩人在幾個小時內相繼過世。

  莉緹雖然喜歡他們,但無法想念與那對不負責任的夫妻共度的生活。雖然不似她父親那般道德敗壞,但他們膚淺愚昧、毫無條理,還患有嚴重的流浪癖,隨時都想啟程上路。莉緹和他們的足跡所及,從西方的里斯本到東方的大馬士革,還包括地中海南岸各國。

  但是,她告訴自己,若非有那段人生經歷,她現在也不會看到雜誌社主編大發雷霆,或是嫉妒的出版界對手惹得他大發雷霆。

  回想起父親把她遺棄給不能勝任的士帝和愛菲照顧,莉緹的嘴角浮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就是從那天開始模仿摯愛的亡母寫日記。

  十三歲的莉緹簡直和文盲差不多,日記裡的拼字和文法都錯誤百出。但葛家的男僕奎斯教她歷史、地理、數學和最重要的文學。鼓勵她寫作的人就是奎斯,她也竭盡所能回報他。

  她把士帝叔公留給她當嫁妝的錢送給恩師當退休金。她不覺得那是很大的犧牲,因為她想以寫作為業,而不想結婚嫁人。於是,生平第一次了無牽掛的莉緹啟程前往倫敦,行囊裡裝著以前在幾家英國和歐陸期刊上發表的旅遊文章,以及士帝和愛菲的僅存財產:各種小古玩與飾品,和珍貴硬幣。

  他們的遺物如今也僅剩下這只懷錶。即使在獲得安格僱用後,莉緹也懶得贖回在初來倫敦的艱苦時期典當的其他物品。她寧願用賺來的錢購買真正的必需品,她最近購買的必需品是一輛雙輪輕便馬車和一匹拉車的馬。

  她養得起馬和馬車,全因為她的薪水不僅令人滿意,甚至大大超出合理的期望。她原本預計自己至少要做一年苦工,以一行一便士的低價替報社撰寫火災、爆炸、凶殺案及其他意外與災難事件的報導。

  但幸運之神在初春時眷顧她。莉緹第一次走進《阿格斯》的辦公室時,該雜誌正瀕臨倒閉,走投無路的主編麥安格不惜雇用女性以爭取一線生機。

  「快兩點半了。」莉緹把懷錶放回裙子口袋,將心思轉回眼前。「我該走了。我約了衛喬伊三點在老皮生蠔屋看那個蠢故事的下一章插圖。」

  她從辦公桌向房門走去。

  「幫我們賺大錢的不是可惡的文學評論家,而是妳的那個『蠢故事』,」安格說。

  那個蠢故事指的是《底比斯玫瑰》,《阿格斯》雙週刊從五月起以一期兩章連載女主角的歷險記。只有她和安格知道,作者木白先生的名字也是捏造的。

  連衛喬伊也不知道他繪製插圖的小說是莉緹寫的。他跟所有人一樣,都以為作者是遁世隱居的單身漢。他連作夢也不會想到那個虛幻離奇、錯縱複雜的故事,竟然是《阿格斯》最憤世嫉俗和精明冷靜的記者葛莉緹小姐的創作。

  莉緹本人也不喜歡被提醒。她停下來轉身面對安格。「浪漫的胡言亂語,」她說。

  「也許吧,但妳引人入勝的胡言亂語吸引住讀者,尤其是女性,使她們乞求更多。真要命,連我都被迷住了。」他起身繞過桌子。「妳筆下那個聰明的女孩蘭妲——我的妻子曾和我討論劇情,內人認為那個邪惡的大帥哥應該醒悟過來——」

  「安格,我提議寫那個蠢故事有兩個條件,」莉緹嚴厲地低聲說。「你或任何人都不准干涉,是其中之一。另一個條件是作者姓名絕對保密。」她用冷若冰霜的藍眸看他一眼。「如果有一點點風聲傳出去,說我是那個煽情故事的作者,我就唯你是問。那時,我們之間的一切約定都將自動失效。」她的眸光酷似某些貴族令世代庶民膽寒的瞪視。

  安格雖是勇敢的蘇格蘭佬,但冰冷的注視仍令他像其他庶民那般臉紅畏怯。「是啊,莉緹,」他說。「在這裡談那件事是我太不小心。門板雖厚,但最好還是不要冒險。妳知道我很清楚我對妳的義務和——」

  「拜託,今天就別再提了。」她簡潔地道。「你付我的薪水夠高了。」她走向門口。「來吧,蘇珊。」獒犬起身。莉緹拾起皮帶,打開房門。「再見,安格。」她不等回答就出去了。

  「再見,」他衝著她的背影說。「陛下。」他低聲補上一句。「她當自己是女王呀,但可惡的是,那個潑婦的文筆確實不錯。」

  此時此刻,英國有許多人會同意葛小姐的文筆不錯。但其中許多人會堅稱木白先生的文筆更加優秀。

  昂士伍公爵的貼身男僕詹亞契試圖向主人解釋的正是這一點。

  亞契看起來不像貼身男僕。身材削瘦結實,明亮有神的黑色小眼睛太靠近,斷過幾次而歪扭的長鼻梁,使他更像經常在賽馬場或拳擊場裡跟人打賭的狡猾流氓。

  亞契也不願以「紳士背後的紳士」來自抬身價。儘管其貌不揚,他的裝扮舉止仍極其整潔優雅,而他高大英俊的主人卻絲毫沒有他期待的紳士樣。

  兩個男人坐在克雷爾街亞拉孟牛排館的頂級包廂裡,但包廂在亞契看來實在不怎樣。狹小的克雷爾街位在聲名狼藉的朱里巷旁,並不是倫敦最高雅的街道;亞拉孟牛排館的菜餚也不是設計來吸引挑剔的味蕾。但這些都非常適合公爵,因為根據亞契讀到描述土著的文章,公爵就跟野人一樣,甚至更加粗魯和不辨美食。

  迅速解決一大盤牛肉後,公爵懶散地靠坐在椅子裡,注視著侍者把他的杯子斟滿麥酒。

  公爵的栗色頭髮(亞契不久前才煞費苦心梳理整齊的)這時已被撥弄得蓬鬆散亂,好似與梳子素不相識。領巾原本漿得筆挺,又精心整理到褶痕的間距與角度都絲毫不差,這時也既鬆又縐。至於公爵其餘的衣著:概括地說,看來像曾被穿著睡覺,無論怎樣下功夫,它們總都是這副邋遢相。真不知道我何必這麼用心,亞契心想。

  但他嘴裡說的卻是:「《底比斯玫瑰》指的是一顆碩大的紅寶石,前幾章裡,女主角和蛇群被困在法老陵墓裡時發現了它。要知道,這個冒險故事從夏天起就非常受歡迎。」

  侍者離開後,公爵把百無聊賴的綠眸轉向桌上那本亞契全靠其驚人意志力才沒有翻開的《阿格斯》雜誌。

  「這就是天剛亮你把我拖出家門,拽著我一家家書店找它的理由?」公爵說。「那些書店每家都擠滿女性,沒有一個是我喜歡的型。」他皺著眉又說:「我從來沒有像今天上午這樣,看到那麼多嘰嘰喳喳的婆娘。」

  「現在已經下午兩點半,」亞契說。「你上午根本沒有睜開眼睛。至於天剛亮,那是因為你那時才終於晃回來。此外,在被你麻木不仁地稱做『婆娘』的那群人中,我看到幾個迷人的年輕淑女。但話說回來,你只看得見濃妝豔抹和低胸爆奶的女人。」

  「若能聽不見則更好,」公爵咕噥。「一群嘰嘰喳喳、吃吃傻笑的笨瓜,恨不得挖出彼此的眼睛,只為了——那個該死的什麼東西?」他拿起雜誌瞥了一眼又放下。「《阿格斯》,以『倫敦的看門狗』自居,真是的,誰要艦隊街這些自以為是的武斷議論?」

  「《阿格斯》雜誌社在斯特蘭街,不在艦隊街,」亞契說。「令人耳目一新的是,它沒有自以為是的武斷議論。自從葛小姐這個生力軍加入之後,該雜誌變得更符合它的副標題。你可能還記得阿格斯的神話——」

  「我寧願不要想起學生時代。」昂士伍伸手去拿酒杯。「所有的功課若非拉丁文,即希臘文;若非希臘文,即拉丁文。兩者都不是時,就是挨鞭子。」

  「還有吃喝嫖賭,」亞契低聲說。從莫維爾十六歲便開始服侍他的亞契比誰都清楚,那時爵位還遠在天邊,因為還有好幾個莫氏男性擋在他和爵銜中間。但現在他們全都過世了。將近一年半前,最後那個九歲男孩過世,亞契的雇主因而成為第七任昂士伍公爵。

  繼承爵銜不但沒有使他的性格變好,反而更壞,最後壞到了極點。

  亞契提高聲音說:「你一定記得巨人阿格斯據說有一百隻眼睛。《阿格斯》雜誌的目標:如有百眼般毫不畏懼地觀察和報導,促使民眾深刻了解我們的首都。例如,葛小姐撰文報導那些不幸的年輕女子——」

  「我以為只有一個,」他的主人說。「就是和蛇群同困在陵墓裡的那個。多麼老套,」他嘲笑道。「然後某個可憐蟲趕去救援,千辛萬苦,結果死於蛇吻,如果他走運。」

  笨蛋,亞契心想。「我指的不是木白先生的故事,」他說。「告訴你,故事的女主角並沒有靠外來的幫助,而是自己逃出陵墓。但我說的是——」

  「別告訴我,她光靠一張嘴便說得群蛇斃命。」昂士伍將酒一飲而盡。

  「我說的是葛小姐的作品,」亞契說。「她的文章和散文非常受淑女歡迎。」

  「女學者最讓人受不了。你知道她們的毛病吧,亞契?缺乏朝雲暮雨,女性容易產生古怪的幻想,例如自以為懂得思考。」公爵用手背擦嘴。

  公爵是道地的野蠻人,亞契心想。他和曾經破壞羅馬文明的汪達爾人一定很合得來。至於他對女人的看法,自從接任公爵後更迅速退回遠古時代。

  「並非所有的女人都愚笨。」亞契堅持。「如果你肯花工夫去認識與你同階級的女人,而不是目不識丁的妓女——」

  「妓女擁有我唯一想從女性身上得到的東西,而且除了服務費,別無他求。我想不出任何充分的理由去為另一種女人費心。」

  「拒絕接近良家婦女,會使你永遠娶不到合適的公爵夫人,這就是最充分的理由。」

  公爵放下酒杯。「討厭,你又要老調重彈了嗎?」

  「再過四個月你就滿三十四歲了,」亞契說。「照這樣下去,你能活到生日那天的機率接近零。你還得考慮到爵銜及隨之而來的責任,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生下繼承人。」

  昂士伍站起來。「我為什麼要考慮到爵銜?它從未替我考慮。」他抓起帽子和手套。「它應該待在原位,別來惹我。但它偏偏不肯,對不對?它偏要一個葬禮接著一個葬禮地偷偷爬向我。我說,讓它繼續爬,爬到他們把我和其他人葬在一起。然後它可以像該死的重擔一樣,壓在另一個可憐蟲的背上。」

  他大步走了出去。

  不久後,維爾從凱薩琳街的街尾往西走,打算到河邊的崗下狐酒館再喝幾杯,以平息內心的騷動。

  轉入斯特蘭街時,他看到一輛輕便馬車高速穿越艾希特交易所前的車潮。車轅差點戳到一個賣餡餅的小販,馬車危險地轉向一輛迎面而來的貨車,在緊要關頭及時修正方向,接著又猛地轉向旁邊,朝剛步下人行道、準備過街的一名男子直衝而去。

  維爾不假思索便衝上前去抓住那個傢伙,在馬車衝進凱薩琳街的前一刻,把他拉回人行道上。馬車疾駛而過時,他瞥見駕駛是一名黑衣女子,身旁有一隻黑色獒犬,拉車的馬顯然十分驚慌——而且沒有穿制服的馬伕站在馬車後面幫她。

  他扔下那個傢伙,拔腿去追馬車。

  看到她的獵物跑進羅素街時,莉緹忍不住咒罵。那條街道太過狹窄,馬車無法通行,如果走遠路繞過朱里巷,她一定會把他們追丟。她勒馬止步,跳下馬車,蘇珊緊跟在後。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孩快步上前。

  「顧著馬,湯姆,給你兩先令。」莉緹對街頭流浪兒說完,拎起裙襬跑進羅素街。

  「喂!」她喊道。「放開那個孩子!」

  「汪!」蘇珊低吠,吠聲在窄街裡迴響。

  被莉緹追著喊的老鴇迅速回頭一瞥,拉著女孩左轉進入一條更窄的巷子。

  莉緹不知道那女孩是什麼人,看來像鄉下僕傭,很可能是逃家的。每天都有無數這樣的女孩來到倫敦,結果卻立刻落入老鴇和龜公的魔掌,因為從皮卡迪利街到列克利夫街的每家驛車客棧都有淫媒守候。

  莉緹在斯特蘭街發現那兩個人。染過的鬈髮上戴著昂貴的帽子,布克蕾打扮成良家婦女的模樣,把土包子般呆望著街景的女孩無情地拖向毀滅:朱里巷及其眾多風化場所。

  無論老鴇的目標是哪家妓院,女孩一被帶進去就休想出來,莉緹也休想進去救人。

  但在轉入巷子時,她看到女孩拖著腳步,企圖擺脫克蕾的控制。

  「這就對了,乖孩子!」莉緹喊。「快逃走!」

  她注意到背後傳來男性的喊叫,但蘇珊的狂吠聲壓過那些話語。

  女孩開始用力掙扎,但固執的老鴇緊抓不放,硬把她往醋坊街拖去。克蕾舉手要打女孩時,莉緹衝過去用手背擋開老鴇。

  克蕾踉蹌後退,靠在一面骯髒的牆壁上。「臭三八!少管閒事!」她再度往前撲。

  她的動作不夠快,還來不及抓到女孩,女孩已被莉緹迅速推開。「守衛,蘇珊!」她告訴獒犬。蘇珊挨近女孩黃褐色的裙子,發出警告的低吼。老鴇猶豫著,憤怒使她的臉扭曲。

  「我勸妳從哪個洞爬出來就爬回哪個洞去,」莉緹說。「敢再對這個孩子下手,我就要使妳因誘拐和施暴未遂被捕。」

  「被捕?」老鴇重複。「妳要告發我?我倒想知道妳要她做什麼,大婊子。」

  莉緹望向女孩。雙眼圓睜的女孩從莉緹望向老鴇又望回來,顯然不知道該相信哪一個。

  「鮑爾街,」女孩哽咽道。「我遭到攻擊和搶……搶劫,她要帶我去……去——」

  「跳火坑,」莉緹說。

  一個高個子無賴在這時衝進醋坊街,另一名男子緊跟在後。其他幾個男人也從不同的酒館和巷弄裡出來。

  莉緹很清楚群眾聚集處易生事端。但無論有沒有群眾,她都不打算丟下這個舉目無親的女孩。她不理會群眾,把注意力集中在女孩身上。

  「鮑爾街在那邊。」她往西指。「這個壞人帶妳走的路通往朱里巷,大大小小的妓院都在那裡,不信問這裡的任何一位男士。」

  「騙人!」克蕾尖叫。「是我先發現她的!要女孩自己去找,生長過度的母夜叉!到我的地盤搶人就別怪我不客氣。」

  她舉步走向她的受害者,但蘇珊不祥的吠叫使她止步。「叫那隻畜牲滾開!」她憤怒地說。「不然妳會後悔的。」

  難怪她手下的女孩那麼怕她,莉緹心想。膽敢靠蘇珊那麼近,她一定是瘋了。連圍觀的那些貧民窟出身的流氓都懂得和嘷叫的獒犬保持距離。

  「妳的算盤打錯了,」莉緹平靜地對她說。「數到五讓妳離開,不然妳才會後悔莫及。一、二、三——」

  「得了,得了,女士們。」那名高個子無賴推開另一個擋路的笨蛋往前擠。「這樣過度的挑釁和威嚇會使妳們的緊身褡爆開,兩位美女。為的是什麼?小到不能再小的問題:一隻小雞,兩隻母雞都想要。小雞這附近多得很,不是嗎?不值得擾亂國王賜予的安寧和惹惱警察,對吧?當然。」

  他掏出錢包。「這麼辦吧。給妳們一人一張鈔票,這個女孩就交給我吧。」

  莉緹認出上層階級的特殊口音,但氣得忘了感到詫異。「一張鈔票?」她喊道。「那就是你給一條人命估定的價值?一英鎊?」

  他轉過炯炯有神的綠眸俯視她。他比她高出好幾寸,這在莉緹的經驗中並不常見。

  「從妳駕車的方式看來,人命在好眼中連一文都不值,」他冷靜地說。「妳一分鐘之內就在斯特蘭街上差點撞死三個人。」他放肆的綠眸掃過圍觀的群眾。「應該有法令禁止女人駕車,」他宣佈。「危害公眾安全。」

  「對,昂士伍,下次在上議院發表演說時,你一定要提議。」有人高喊。

  「下次?」另一人喊道。「應該是第一次吧,如果他晃進議會時屋頂沒有塌下來。」

  「該死!」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那不是昂士伍嗎?」

  「沒錯,居然跑來扮演所羅門王。」前面有人高聲回應。「而且和往常一樣看走了眼。葛小姐,告訴公爵,他以為妳是柯芬園的妓院老闆。」

  「不足為奇,」他的一個同伴說。「他也曾經把丹恩侯爵夫人當成妓女,不是嗎?」

  莉緹這才明白這個舉止粗魯的人是誰。

  五月時,喝醉的昂士伍在一家旅店遇到新婚的丹恩侯爵和他的新娘。他說什麼也不相信那個女人是淑女,更不相信是丹恩的妻子。丹恩不得不用拳頭糾正昔日同窗的誤解。之後好幾個星期,那件事都是倫敦街頭巷尾的話題。

  這也就難怪莉緹把公爵誤認成柯芬園的另一個無賴。根據種種流傳的說法,昂士伍公爵是《德布雷特貴族名人錄》裡最墮落、魯莽和愚蠢的浪蕩子之一,考慮到貴族已頗可悲的現況,那真是了不起的成就。

  莉緹看出他也是最不修邊幅的貴族之一。那身訂做的昂貴衣服顯然被他穿著縱情聲色及和衣睡了好幾天。他沒有戴帽子,濃密的栗色頭髮垂遮住一隻長期睡眠不足和放蕩過度的眼睛。他對基本裝扮唯一的讓步是,最近讓人替他刮過鬍子,很可能是趁他爛醉如泥時。

  她看出的還有在他綠眸深處閃耀的地獄之火、傲慢微翹的鼻子、線條分明的顴骨和下顎……曲線極不尋常的嘴唇,給人各種指望,適合歡笑、犯罪等等。

  她並非無動於衷。平時被她深藏在內心的魔鬼,注定要受他內心的魔鬼吸引。但她也不是傻瓜。她很清楚這就是痞子的面相,一言以蔽之:麻煩。

  但這個痞子貴為公爵,而即使最差勁的貴族也比一介記者,尤其是女記者,對警方更具影響力。

  「公爵,你只誤認了我們之中的一個,」她以僵硬的禮貌語氣說。「我是《阿格斯》雙週刊的記者葛莉緹。這個女人是著名的老鴇。她藉口要帶那女孩去鮑爾街,其實是要誘拐她去妓院。如果你肯拘捕她,我很樂意陪同前往作證——」

  「她才是陰險狡詐的騙子!」克蕾喊道。「我只是要帶那孩子去老皮生蠔屋吃點東西。」她舉手揮向對面的餐館。「她遇到了一點麻煩——」

  「落入妳手中會更慘。」莉緹把注意力轉向昂士伍。「知不知道不幸落入她手中的女孩發生什麼事?她們遭到毆打、挨餓和強姦,直到深陷恐懼之中,然後被她逼上街頭拉客賣淫——其中有些才十一、二歲——」

  「妳這個滿嘴謊言的臭婊子!」克蕾怒吼道。

  「我侮辱了妳的名聲嗎?」莉緹問。「想不想要決鬥報仇?我很樂意奉陪。就是現在,如果妳願意。」她向老鴇走去。「讓我們看看妳喜不喜歡挨打。」

  一雙大手抓住她的雙臂把她往後拉。「夠了,妳們吵得我頭好痛。讓我們盡力維護治安,好嗎?」

  「喔,真可笑。」有人喊道。「昂士伍維護治安。地獄趁我不注意時結冰了嗎?」

  莉緹低頭注視抓著手臂的大手。「拿開你的手。」

  「我會的,不過得先有人拿約束衣來給妳穿上。不知道是誰把妳從瘋人院放出來的。」

  莉緹的手肘向後往他的腹部一撞。真是硬。一陣疼痛從她的前臂傳到手腕。

  但他並非毫無感覺,因為在群眾的噓叫和口哨聲中,他咒罵一句鬆了手。

  及時脫身,切莫回頭,內在的聲音警告她。

  那是理智的聲音,若不是他的嘲弄觸及痛處,她原本會聽從。退縮不是莉緹的天性,自尊不允許她流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或恐懼——但願這樣的事不會發生。

  心跳如擂,她瞇起雙眼,轉身面對他。「你再碰我,我會打得你兩眼青腫。」她警告。

  「動手啊,公爵!」一名圍觀者慫恿。「再碰她。」

  「對,我押十鎊在你身上,昂士伍。」

  「我押十鎊賭她能賞你兩個黑眼圈,」另一個人叫道。

  其間,公爵估量著她,綠眸大膽地從她的帽子掃到踝靴。

  「是很高大,但力氣無法與我相比。」他宣佈。「我估計她一七五公分。六十三公斤,脫光衣服的重量。」他的目光掠過她的上半身。「對了,我願意付五十基尼看她脫衣服。」(譯註:基尼為英國舊金幣。)

  群眾對他的俏皮話報以粗嗄的笑聲,和常見的下流話。

  猥褻的笑聲和言語都無法使莉緹困窘。她了解這個粗俗的世界,她在其中度過大部分的童年。但群眾的喧鬧聲使她想起當務之急。她試圖搭救的女孩呆站在原地,驚恐的表情像是發現自己誤入叢林且被食人族團團圍住——事實上也差不多。

  但莉緹還是不甘心被這個白癡駁倒。

  「太棒啦!」她對他說。「增廣孩子的見聞,為什麼不呢?讓她見識一下倫敦人的禮儀,以及貴族的高尚道德。」

  她還有許多話可說,但提醒自己,訓斥他還不如訓斥石頭。這個笨蛋如果曾有良心,那良心也在多年前因疏於使用而死去了。

  給他一記令人畏縮的瞪視之後,她滿意地轉身向女孩走去。

  迅速掃視過人群,莉緹發現布克蕾那個老鴇已經溜掉了。這令人沮喪,但她留下來也不會有任何差別,因為除了自己的娛樂,這些聒噪的無賴沒有一個關心其他的事。

  「來吧,親愛的,」她在接近女孩時說。「我們在這群人之中完成不了任何事。」

  「葛小姐。」公爵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心頭一驚,莉緹猛地轉身,正好碰到一副結實的男性軀體。她往後退,但只退半步,然後抬高下巴,挺直背脊。

  他不後退,她也不退讓,雖然不容易。她的視線被他壯碩的身軀擋住,近距離使她清楚地察覺到他合身衣服下迷人的壯健體格。

  「反應真靈敏,」他說。「如果妳不是女生,我就會接受妳的提議——我指的是黑眼眶。也就是說,打得——」

  「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莉緹說。

  「擁有淵博的字彙當然很好,」他說。「但我勸妳,將來請在開口前運用一丁點理智。妳有辦法做到吧?因為,要知道,別人可能把妳可愛的挑釁和威嚇當成有趣的挑戰。如果是那樣,妳可能會發現自己陷入始料未及的另一種扭打之中。妳了解我的意思吧,女孩?」

  莉緹把眼睛睜得老大。「天哪,」她裝出微喘的樣子說。「你說得太深奧了,公爵。我的小腦袋完全無法理解。」

  他的綠眸一閃。「也許是妳的帽子太緊了。」他把手伸向絲帶,但在幾寸之外停下。

  「我如果是你,就不會輕舉妄動。」她的聲音平穩,一顆心卻怦怦直跳。

  他放聲大笑,動手拉扯帽帶。

  她迅速揮出拳頭。他抓住拳頭,繼續大笑,順勢把她拉到結實的身體上。

  那多少在她的預期之中。她察覺到即將發生的事,但沒有料到會猛然爆發出許多無法辨認的感覺,一時間竟心慌意亂起來。

  下一秒鐘,她的嘴就被溫暖堅定和異常熟練的唇封住。在那騙人的溫和壓力下,她迷惘無助地往後倒。她的心跳加速,同時注意到他的大手貼著她的上背,手上的溫度透過硬挺的層層衣物滲入,而被結實手臂扶著的腰後亦傳來更多的溫暖。

  在那危險的片刻裡,她的心神隨著肌肉一起屈服,迷失在他的體溫、力量和令人意亂情迷的男性氣息與味道裡。

  但她的本能畢竟經過嚴格的磨練,她在轉瞬間作出反應:沈甸甸地癱在他的懷裡。

  她感覺到他的嘴離開她。

  「天啊,小妞要暈倒——」

  她狠狠一拳擊中他的下顎。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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